在“世界尽头”做生意是什么体验?
无论你到多么冷门的国家,大概率都会碰到中国人,并且是在当地做生意的中国人。以至于前一段时间,许多有着相似经历的人开始感慨
当人们抱着短暂脱离日常的念头前往世界的遥远角落,耳边却响起乡音时会是怎样的心境,我们无从得知。而那些背井离乡、满世界做生意的中国人,如何对抗孤独、陌生的文化、极端的气候,也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而伟大”的色彩。
拨通小七的电线公里外的基里巴斯。那是位于太平洋中央的一个岛国,为茫茫大海所包裹,离它最近的陆地都在3500公里之外,因此它也被人们称为“世界上最安静的地方”。
在地图上看,基里巴斯就像是散落在太平洋上的几颗石子,微小、孤独、“与世隔绝”,要一直地放大、再放大,才可以找到它。特别的是,它是地球上唯一一个跨越东西南北半球的国家,也是地球上最早迎接日出的地方。这样的地理属性,使基里巴斯被赋予了“世界尽头”的浪漫色彩。
采访当天,小七正在和朋友们为聚会做准备,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可以消解孤独和无聊的活动。窗外,当地的孩子正在海边玩降落伞。在这样的氛围里,小七讲述了她在这座小岛上的生意经。
在基里巴斯的首都塔拉瓦,主岛上只有一条主干道,两边都是居民房,而房子的另一边就是海边。
小七和她的家人在这里经营着两家日杂店,米面粮油等人们日常吃穿用都需要的东西,在店里基本都能找到。岛上规模比较大的商店不超过5家,其中一家连锁店是印度人开的,余下商店的老板都是华人或祖上有着华人血统。当地人也开日杂店,但都类似路边摊,用铁皮在街边一围就算是一间店铺了,这样的店每隔几十米就能看见一个。
在基里巴斯,人们的日用品几乎都靠进口,“日杂货通常都是从中国进口,食品这些通常依赖澳大利亚、新西兰,澳新那边会有代理商主动沟通,并可以上门供货,询问店主的意向。”小七说。
岛上的大型日杂店,并不是靠门店销售盈利,而是靠批发。“虽然基里巴斯的人口不多,但土地比较分散,它有很多附属的小岛,像日常生活必需品,都会批发到外岛去。”附近岛屿上规模较小的店,没有建立起远途供货体系,所以这些小店的老板就会过来选定货品、付定金,码头上有定期开往外岛的船,店员会把货运到船上,对方只需要在小岛上接货就可以。
小七在基里巴斯的生活,正是很多人所向往的。那里自然风光很美,抬眼就是高大的椰树和碧蓝的海,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她基本感受不到工作上的压力。家人在这里经营店铺十几年,已形成了一套固定的商业模式,有着稳定的供货渠道和客源,店里也雇佣了当地人,她只需要在筛选货品和人员管理上花费一些心思。
当地人对待工作的态度很随性,店里时不时就会出现已经排好了班,但找不到人的情况,“有些人一周五天班,他可能只会准时来两天。”这些时候,小七就要去员工的家里找人,接他们来上班,这也是一种别样的体验。
但对小七而言,“如果不是因为家庭原因,我是不会选择来这里的。并不是说因为这里的环境,而是我本身就不喜欢这种生活模式。在这里你没有很好的方法追求很多东西,我更喜欢让自己比较有动力的生活。”
2016年,小七第一次来到了基里巴斯,她的公公婆婆常年在这里做生意,所以在婚后经过慎重考虑,她和丈夫决定一起来到基里巴斯生活、打理生意。
动身之前,家里人都有些担心,在基里巴斯生活实在是有些艰苦。小七还记得她对这座小岛的初印象,“一落地,发现机场是个茅草房,没有空调、没有Wi-Fi,30多摄氏度的天气,热得人全身都是汗。”
家家户户门前,都能看到巨大的储水桶,那是当地人用来储存雨水的。他们洗澡、做饭,包括日常饮用的水,都来自雨水。当地人的房子,也搭建得很随意,有很多茅草房。小七去过一些员工的家里,他们的房子是用铁皮围成的,没有窗帘,就拿一块布缠上铁丝。有些人家绝对没独立的房间,大家全都躺在地上睡觉。“他们完全不在意这些,每天特别开心,有一分钱就花一分钱,不会顾虑未来,感觉他们完全不需要外在事物的加持。”
这里的娱乐文化生活,约等于零。国内最常见的电影院、KTV等,在当地并不存在,想要娱乐娱乐,就只能晚上去酒吧喝喝酒。在这里,人与人之间的连接就变得更加重要。当地华人经常举办聚会,大家一起吃饭聊天、打麻将,在热闹中驱赶孤独。
当地的土著十分热爱组织各种各样的活动,“他们很喜欢开派对,家里有喜事要开,有人去世要开,遇到节日要开。基里巴斯还有一个习俗,人们每逢‘1’岁就要开派对庆祝。他们能歌善舞,有自己的语言和本土歌手。在派对中有人跳舞时,如果大家认同舞者,就会往舞者身上喷香水。他们还会手工制作鲜花花环,献给大家。”
每次开派对前,人们都会买许多新的盆,条件一般的人家买的是类似于洗脸盆的塑料盆,条件比较好的则买不锈钢盆。派对一般在晚上八九点开始,大家把食物装在盆里,最后打包的时候,直接端盆带走。
对于国内的人而言,基里巴斯是一片没有太多人了解的神秘国土。闲暇时,小七会在她的小红书账号“0.75%”上分享生活。常有网友问她“那使用什么货币啊?”“当地人说什么语言?”“酒店和治安怎么样?有点心动了。”人们对这座永远是夏天的岛屿,充满了好奇。
任何事物都具有一体两面性。譬如,基里巴斯的风景很美,常有欧美的网红去旅行、拍照,但在这里会面临蚊虫叮咬问题,住宿也很紧张。小七一家在“世界尽头”做生意的经历固然颇具传奇色彩,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也令人心生向往;但想在岛上扎根,需得忍受漫长的孤独、品类不多的食物、很差的网络、落后的医疗条件。
这些年来,小七年年都会回国一次,即便机票很贵,路途漫长,算上中转单程就要花费两三天的时间。家里人轮换着,在确保店里一直有人打理的前提下,回国见见亲人朋友,或是回国旅行。当地的一些华人甚至一年会回国两三次,“没有很好的方法,如果一直不回来,很有一定的概率会抑郁。”小七感慨道。
小七和丈夫是家里第三代在国外做生意的人,他们都是广东人,受侨乡文化影响颇深。
早些年,小七丈夫的爷爷奶奶有熟人在瑙鲁,阴差阳错之下,便介绍爷爷奶奶过去打工。在赚到了一些钱后,爷爷奶奶开始慢慢做起了小生意,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于是便租地、租房开起了酒楼,又接连开了几家商铺,把孩子和一些亲戚接了过来。
虽然父母在瑙鲁的生意做得不错,但小七的公公一直想自己创业。当时酒楼的厨师是基里巴斯人。彼时,在基里巴斯的中国人还比较少,公公决定过去发展。在厨师的担保下,公公婆婆来到了基里巴斯。
对于国内的人而言,基里巴斯是一片没有太多人了解的神秘国土。(图/受访者提供)
最初来到基里巴斯,公公婆婆开的是餐馆。创业之初经济紧张,他们就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住在担保人家里,公公婆婆两个人再加上一个员工,支撑起了一间小店。赚到钱以后,才慢慢转型到了现在的日杂商店。
“广东是临海地区,我的家乡清朝的时候人们就慢慢的开始坐船去南洋或者南美。很多华人在外面发展,等他们有钱了就会回家,又带一些亲属过去,一直这样循环往复。我的家乡现在也有很多人在海外做生意或打工。”小七说。
小七在基里巴斯的朋友中,也有被公司派遣过来的人。基里巴斯渔业资源丰富,捕鱼加工是当地的支柱产业,有不少渔业相关的公司,国内一些和它们有合作伙伴关系的企业也会派捕鱼船和团队过来作业。
在小七以及成千上万个和她一样在海外做生意的人身上,已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人生轨迹。“赚钱为主,这样的想法在我们家乡已经根深蒂固了,基本都是一代传一代,一直重复着背井离乡的生活。像我老公他们,从小都没有和爸爸和妈妈一起生活。现在我和老公在这边,到时候生意慢慢交接的话,我们就走了长辈们当年走的路了。我的孩子也在国内长大,因为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国内的条件都会对孩子的成长更好。”
与其说远渡重洋做生意的中国人是世界的NPC,倒不如说他们是这样一个世界的玩家更为贴切。不断开拓新的地图、在陌生国度积攒金币的他们,身上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